跳舞吧

１．

他記不得初經是什麼時候來得，甚至忘了自己怎麼度過那些悶痛的日子。直到朋友無意間看見假單，推敲上頭規律出現，縝密紀錄的日期，他才把破碎的身體記憶拼起，一團腹腔一把胸的摸索他的形狀。但若不是那些重複出現，來自下方核心的經攣，在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日常裡，緊緊握住山刀揮砍路徑的他，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後，才首次遇見初生的女孩心。只是沈默柔軟的心，交纏挺拔堅硬的身體，長時間變形於兩界之間，遲遲未能下定決心長出乳房還是生出陰莖。而他只能順利將情感投遞於那些面貌模糊，無法歸類的身體，與其對話與之共舞，等待有一天的塵埃落定或者再次翻轉。

２．

佈滿星斗的夜空，是跟著那段旋律一起出現的。幼時母親滿腔育兒期待，大筆購入的兒童古典音樂名曲全集裡，某個卡帶B面倒數第二首曲子，不知名的鋼琴手，將整片寂靜的星空，繪進他的腦海，震落了一串淚滴，過早的讓僅六歲的他，被朦朧未懂的情感覆蓋。在很久之後，才明白原來是孤單。自此以後，抽高的身體背起越來越沈重的行囊，踏進人煙稀少的山林，在荒煙漫草的山路上，仰頭尋找童年。只是再也沒有一片星空有著當時的形狀，星星跟著淚滴墜落，樹林間小獸的啼叫嘶吼，怎麼也喚不回早夭的童年。

３．

在異地移動居住多年後，他回到父親的故鄉。多年旅外的生活，他自有一套生活規則。閱讀所有食物上的標籤，挑去一切肉眼看見的添加物，疊好每個眼前的紙張，將物品按照高矮胖瘦排列整齊。在維也納他用來自美國的洗髮精，在倫敦他遍尋德式裸麥麵包，在柏林他託朋友帶來大包唐寧茶，世界濃縮在他的日常之中。規則縫合著安全感，哪裡仿佛都可以稱為家。回到與父親相連的城裡，他的規則照舊，物品如常，熟悉的語言與文化，卻使他感覺離家遙遠。因為習慣而撐出的隙縫，擠進太多不相干的人。他的家構築在虛擬的鄉愁裡，僅容得下他轉身的隙縫，離開與回歸，都只是拋擲自己進旋轉世界的動作罷了。

４．

父親的身影出現在塵封的家庭錄影帶裡，那時他的雙頰正豐，體格壯碩。異鄉山區的公車上，他盯著俐落撫著方向盤的黝黑司機，如父親一般粗黑的眉毛濃密地蓋住現實，把回憶碎片從深處勾拉出來。於他鄉的故人，於故鄉的他人，在回憶、過去與當下的時空視窗裡，切換著一頁覆蓋著一頁的自我。下一刻，轉頭遇見他，眼角的紋路劃開了一方空間，於是他點開了個新的視窗：「遠方」。